夜襲。

天空是很黑很黑的，黑得從機艙裡往外看，只看得見自己的鏡影。

星星呢? 星星和月亮都哪裡去了?



※

不是的，我不是在美洲大陸出生長大的。是的，離開海島台灣是我一個人的決定。(註) 那年我十五歲，害怕自己的夢想終有一天要在那個國家夭折，於是牙咬心橫，自己辦了手續簽證獎學金，一切定案後才告知家人朋友。那以後掀起的風暴不在此贅述罷，不過後來我這麼告訴K：在做下那個決定的當下，我已經下意識的徹底放棄了許多東西，而做好要進入下一個風暴圈的準備了。

是懷抱著這樣的心情，抵達洛杉磯的。天使之城並不是我最初的落腳處，然而那是第一次以一個非旅者的角度過境、審視這個城市。長途飛行過後十分疲憊，滿腔熱情疑懼叫人一夜無眠。機長第一次廣播後，我撐著乾澀的眼往機窗外看，只覺被一整片不容商量的黑色幕絨包裹著，沒有起始沒有終點。

「妳在看什麼? 」身旁有個聲音這麼問著。

我搖搖頭，「沒有星星。一顆也沒有。」

「有啊，怎麼沒有。」 聲音笑了，「再給他一兩分鐘，然後向下看。」

噢。沒再多問，靜靜的將臉貼在冰冷的窗上，等待。



然後幾乎是一場魔術那樣的，一小片，再一小片，又一小片直至洪水氾濫那樣的快速延展，一個用盡力氣發亮著的城市忽然從黑幕中浮出來。啊，我微笑了，滿天的星星，原來都掉到地面上去了呢。

一條條深紅色並連著亮黃的星河緩緩流動，濺出一個城市的碎鑽閃閃。一個晶亮一個逗點，一個逗點一戶人家；一戶人家，會不會正攔護著一座夢想? 更加接近一點，祖母綠的，寶石紅的，珍珠白的，冷冷的藍光，隨機圈繞著夜不息的黃光暖暖。一整串不時斷連的光點define一座座建築物的樣貌，直率銳利的雷射光束十分張狂，光亮的背面有著煤黑的影子拼貼……怎麼不是一地的、在五色糖漿裡沾滾過的星星呢。「就連星星都嚮往的城市，」 我睜大眼欽羨的想著，「有這麼多的想望埋藏在此哪。」


那一刻我忽然舒坦了。深深吸了一口氣，這樣明白：接下來，我將在這塊大陸上，以這麼多的疑懼焦躁孤單感兌換這些小小晶亮的光點。閃爍一次不能張揚的，收集了滿懷就能夠無敵的發著光了呢。

「Twinkle, twinkle, little star……」身邊的聲音帶點趣味的哼起這首歌，

我笑了。





就從這裡開始罷。抬起下巴，懷想著滿地的光點，一個人，也不害怕不害怕。











【註】 很多人這樣問起，一併回答。因為感覺太過貼近私事，一直以來不是很常提及細節，所以這裡也點到為止好了XD




洛杉磯/ 五點四十六火雞節/ 後來的我當然會更加明白，沒有星星的非關浪漫面，當然是因為空氣污染太過嚴重啦XD